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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還是做了點兒事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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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還是做了點兒事的

餘秋美滋滋地跟著何東勝去了縣一中。

高中距離衛校大約三條街, 聽上去似乎挺遠的, 但實際步行也就不到半個小時, 這樣的距離對於他們而言,完全不必動用車子, 明天早上大家夥兒也打算在醫院食堂吃過早飯,就一塊兒走過去。

縣一中是所老學校了,民國早期便建校。當年, 抗日戰爭打響, 他們也是跟著匆匆忙忙撤退到大後方的學校之一。

據說戰爭結束的時候,整個學校只剩下三個班級, 後來又從內陸回遷入江縣,經過這幾十年的發展,現在已經成了周邊地區赫赫有名的老學校。

在高考被取消之前,江縣每年都會考出去好幾個大學生。這在全國招生人數只有10來萬的時代, 已經是個相當不錯的成績。

只可惜從66年之後到現在,高考停了這麽多年, 江縣中學的榮光也隨之低沈, 沒有高考成績背書如何證明這所高中的優秀呢?

何東勝同門衛老頭兒打了聲招呼,正在聽樣板戲的老人擡頭看了一眼他們, 便揮揮手同意, 兩人進去了。

縣中面積不小, 足足占了好幾畝地, 看上去頗為大氣。

遠遠的, 在路燈照耀下, 餘秋可以看見學校教學樓的輪廓。三四層高的樓足有四五棟,明顯帶著民國建築特點的禮堂矗立在池塘邊上,看上去莊嚴秀美。一下子將人的思緒拉回到學校數十年滄桑的歷史中去。

學校操場跑道上鋪著煤渣,兩邊白玉蘭造型的路燈發出瑩白柔亮的光,照亮了三三兩兩從它們身旁經過的年輕人的臉。

那些臉上閃爍著焦灼與期望的年輕人,他們都是明天要來考試的考生。

有人住在縣城裏,白天還在工廠跟農場參加勞動,這會兒天都黑透了,才抽出空來看考場。

還有人就是縣中的應屆畢業生,他們沒有離校,這幾個月的時間,一直被老師壓著全面覆習沖擊。

餘秋看到個稚氣未脫的姑娘,一邊背單詞一邊哭,不知道她是害怕還是後悔以前沒有多學點兒。

她的同伴在旁邊安慰著什麽,結果女孩子哭得更厲害了。

旁邊人卻沒有辦法對她投入過多的關註,大家只是側過臉匆匆看一眼,然後又開始忙碌自己的事。

看過考場的人也沒有急著離開,有人就坐在跑到旁邊的石椅上,從口袋或者書包裏頭翻出筆記,然後就著昏暗的路燈,不停地翻看。

其實這麽短暫的時間,也許並不能看進去什麽東西,還不如早點兒回去休息來的實惠。

只是他們脫離學校,離開課堂實在太久了,於是漫步校園都要拼命地汲取,希冀能夠多沾染點兒書香。

都說學校是象牙塔,大約取的就是這點兒遠離塵囂吧。

何東勝帶著餘秋看了考場所在的位置,他笑著告訴餘秋:“我們高三就是在這兒上課的。”

餘秋忍不住好奇:“你坐在哪兒啊?”

何東勝還沒有說話,前頭樓梯口走過了一位教師模樣打扮的中年女人。

她輕聲細語地攔下面前的年輕人,跟他們打商量:“同志,學生還在教室裏頭覆習,你們不要過去了好不好?考場在這邊。”

充當考場的教室已經被清理出來,門上也貼了封條,好明天迎接高考生。

不過旁邊教室還開放了兩間,好讓學生們繼續覆習。

何東勝笑著點頭,然後主動跟老師打招呼:“馬老師,你好啊。”

女老師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,這才認出自己昔日的學生,臉上立刻浮現出欣喜的笑容:“小何,何東勝。”

她伸出手來,拍了拍學生的肩膀,喜不勝喜,“好,長高了,人也結實了,瞧著就是個精神的大小夥子。這是你愛人啊?什麽時候結婚的?有孩子了沒有?”

餘秋滿臉大寫的囧,感覺遭受了人生的暴擊。她好不容易裝了回花季少女,結果一下子又被打回原形。

剎那間她又有回到了2019年的錯覺,每一位長輩都關心,小秋啊,結婚了沒有?對象是哪兒的?孩子多大了?

何東勝趕緊跟自己的恩師解釋:“老師你誤會了,這是我同學,女同學。”

馬老師笑了起來:“你哪兒的同學啊?你們這一屆我哪個不認識。”

何東勝從善如流:“農民夜校,我在農民夜校的女同學。”

馬老師到底顧及女孩子的面子,沒有再追問下去,反而順著他的話說:“我聽講過你們的農民夜校。很好,總要學習的,活到老學到老,永遠不要忘記學習。你們來了,就好好考試,爭取將來有更多坐在課堂裏頭學習的機會。”

何東勝趕緊點頭答應。

馬老師又招呼他:“你們等一下,我拿點東西給你們。”

她進了教室,從講臺上拿了兩本油印的講義塞給何東勝,“我看時間也來不及了,你就今晚翻著看看。不過你底子不錯,又是個向來都肯學習的,只要好好發揮,應該不成問題。”

她又朝餘秋點點頭,正色道,“既然你們還沒有結婚生孩子,那就聽老師一句話,不慌,先把大學上完了再講。現在國家提倡晚婚晚育,你們要趁著年輕多做點兒事情,等到二十四五歲,工作生活都穩定下來了再結婚生孩子也不遲。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,尤其是女同志,要是在家庭生活上牽扯太多,工作上就難免打折扣。”

餘秋趕緊點頭道謝:“我一定記得您的話。”

馬老師臉上浮現出笑容,她是個眉眼平淡的中年女人,五官就像是被水洗過一樣,淡淡的,找不出任何記憶點。

然而這個笑容在她臉上,映著天上的月光跟旁邊廣玉蘭路燈的熒光,明亮的自帶聖潔的光芒。

馬老師伸出了手,輕輕摸了下餘秋的腦袋:“老師只希望你們好好的。”

她還想再說什麽,教室裏頭的學生已經出來了,要向老師請教問題。

何東勝趕緊跟馬老師道別,領著餘秋下樓去。

走過樓梯口,何東勝才輕輕地嘆息:“馬老師是我們班主任,畢業的時候,她在講臺上哭了,她非常憂慮我們以後要怎麽辦。為著這個,她差點兒被拖去劈鬥。”

餘秋嚇了一跳:“還要這樣啊?”

畢業時師生不舍離別,淚水漣漣,只能說明師生感情好,這也要成為罪證嗎?

何東勝笑著搖頭:“沒有,我們班的同學鎖起了門,然後都扛起了板凳。誰要過來拖我們的老師,我們就跟誰拼命。後來他們看這樣硬碰硬實在太吃虧,只好撤退了。”

餘秋笑了起來,忍不住調侃道:“你們也挺厲害的呀。”

何東勝點頭:“那當然了,當時我們縣一中的學生是出了名的刺兒頭不好惹。不過我們有個特點,就是護短。我們內部怎麽吵是我們的事情。要是有外人想到我們學校裏頭拖人走,那我們絕對不答應。一定會關起門來,直接跟對方死杠。”

餘秋哈哈大笑,調侃了一句,關門放狗。

何東勝倒是沒生氣,反而點點頭,還浮出了笑容:“有的時候想想,人瘋狂的時候,的確跟狗沒什麽區別,就一刻不停地在那兒叫。不過狗有一點好,狗忠誠,對著自己家裏頭的人,無論隔了多久都能聞出味兒來,也不會上來撕扯。”

他伸手握住了餘秋的手,輕輕嘆氣,“我到現在都感激我們的校長跟我們的老師。我剛上高中那會兒,是最激烈的時候,那時候部隊都壓不住。大家都去搶武器,各自都有派別,街上亂的不成樣子。我們校長就把我們全都關在學校裏,天天就在大禮堂裏頭大聲朗讀主席語錄跟主席選集。誰想跑出去,那就是在逃避格命學習。就這樣,我們縣一中沒鬧出大事情。”

就算在最艱難的時候,這些尊敬的師長們都在用不得已而為之的方式,竭盡全力保護著他們這群學生。

餘秋反手握住何東勝的手,柔聲安慰道:“那你好好考試,你要是考上了,老師們肯定特別高興。”

何東勝也平覆了激動的心情,牽著餘秋往下去:“走吧,我們回去看看。馬老師水平很高,停考前我們全市好幾個狀元都是她帶出來的。”

他們下樓梯,行到教學樓前的花壇邊上時,聽到百日紅叢中有人在說話。

開口的是個男青年:“你不要緊張,就憑你的實力上大學是肯定的。我倒是害怕你上了大學之後,會認識更多的人,就離開我了。”

餘秋聽得忍不住莞爾。

她想起自己當年高考的時候,班上的小情侶費盡心思考到了一起,結果入學半年雙雙劈腿,完全對不起畢業宴席時大家憧憬的童話愛情。

這可真不是什麽美妙的回憶啊。

餘秋側過頭,正好聽到女青年的抱怨:“你說什麽啊。”

因為有人來了,那女青年側過了臉,沒有再說話。

餘秋跟何東勝也假裝什麽都沒註意到一樣,徑直朝前走。

他們從兩人身旁走過的時候,那女青年才小心翼翼地擡了下眼睛。

餘秋直到往前走了三四十步,才突然間反應過來,這是張熟面孔。

她立刻轉過頭看,小聲念叨了一句:“張楚茹,對,是張楚茹。”

餘秋每天接觸的病人實在太多了,以至於她腦海裏頭的人臉都是混亂的,得經過大腦程序處理之後,才能對應上身份。

對,沒錯,這個人是張楚茹。她穿越之後接觸的第一例絨癌患者,何東勝的老同學。

比起去年在縣醫院住院的那會兒,現在的張楚茹剪了短頭發,臉上飽滿了許多,顯然身體恢覆的不錯。

郭主任後來有追蹤回訪過幾次,張楚茹的絨癌一直沒有覆發。

如果運氣好的話,說不定她今後的人生都跟絨癌沒關系了。她能正常的結婚生子,她的人生已經掀開了新篇章。

何東勝也側過頭,但是張楚茹跟那個男青年已經上樓去了,他只來得及看女同學的短頭發。

何東勝不是很肯定:“好像是吧。”

餘秋笑了起來,沖他擠眉弄眼,故意嘆氣:“好冷淡啊,好歹同學一場。”

何東勝看她的樣子,哪裏還猜不到她打的什麽鬼主意,立刻伸手點她的額頭警告:“你可以了啊,不許胡說八道。”

餘秋笑著搖頭,拉著何東勝往外頭走。

夏天的校園散發著濃郁的梔子花香,夜風吹過來的時候,那香氣真是撲鼻。原本馥郁到激烈的香味,被夏夜涼風一吹,反而顯出了柔和的意味。

餘秋長長地籲了口氣,看著天上的弦月,輕聲道:“我常常覺得自己還沒有用,什麽事情都沒做。就算有了計劃,到今天為止也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,沒弄出什麽成績來。

可是今天我看到張楚茹,我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沒有那麽失敗,我還是做了些事情的。就算很少,但好歹也有價值,總算多多少少幫助到了點兒人。”

何東勝笑了起來:“你怎麽能這樣想?你做了很多事,你也幫了很多人,你的人生最有價值。”

餘秋笑著搖頭:“這其實是醫學本身造成的,沒有一門科學可以像醫學一樣,讓人立刻找到存在價值。”

他們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,發現多了個賣酸梅湯的小攤子,用大桶裝著,誰要買酸梅湯,就自己擰開龍頭拿杯子接。

大約是為了表示衛生,賣酸梅湯的人不提供杯子跟碗,得買的人自己拿缸子接,兩分錢一杯,便宜倒是挺便宜的。

餘秋剛想抱怨,誰帶個搪瓷缸出來逛街啊?

不想何東勝就從自己身上的黃挎包裏頭翻出來搪瓷缸,給餘秋接了一杯讓她喝。

酸梅湯是用烏梅山楂熬出來的,加了點兒白糖,酸酸甜甜的,大約是因為放的薄荷葉子,所以酸甜中自帶一股清涼,十分解渴。

餘秋喝了半缸子,將搪瓷缸遞給何東勝,笑著調侃他:“你可真是田螺小夥啊,身上背的是百寶箱,我想要什麽你都能找到。”

何東勝哭笑不得:“都說田螺姑娘,哪兒來的田螺小夥啊?”

餘秋兩只眼睛珠子落在他臉上,就這麽笑著:“你不就是我的田螺小夥嗎?”

何東勝一時沖動,忍不住脫口而出:“那你要我以後一直當你的田螺小夥不?”

餘秋伸手摸了摸他的臉,笑著點頭:“嗯,只要你乖乖的就好。”

夜色漸漸深了,縣城的夜生活也有限。出門納涼的居民們三三兩兩往家裏走,要是再不回去睡覺的話,就要耽誤明天的事情了。

何東勝跟餘秋沒有直接回衛校宿舍,而是準備找間教室坐著。

這點兒功夫,兩份資料最多只夠他們自己草草看一遍。要是貿貿然打擾了同伴們,搞不好大家不僅來不及看,還耽誤了休息,反而影響明天的考試。

兩人走進了教室,才發現裏頭三三兩兩坐著不少備考的學生,看樣子大家準備鏖戰到底了。

餘秋還沒有坐下,就聽見外頭傳來王醫生的聲音:“你們先回去吧,小秋大夫去看考場了,不曉得什麽時候回來呢。”

回答他的是一個蒼老的聲音,語氣中掩飾不住的疲憊:“大夫沒關系,我們再等等。不瞞您說,要是直接說不行了,我們也就認命了。”

餘秋跟何東勝對看了一眼,直接站起身出了教室,主動開口打招呼:“我是餘秋,你找我有事嗎?”

教室外頭不遠處的大樹底下年王大夫在內站著4個人,三個女人當中年紀居中的,立刻做自我介紹:“小秋大夫,你還記得我嗎?去年你給我開刀的,我肚子裏頭長了個大瘤子。”

餘秋仔細辨認她的臉,隱約有了點兒印象。她點點頭:“怎麽了?你哪兒不舒服嗎?”

那中年女人連連擺手:“沒有沒有,我開完刀之後就好的很,那個小便啊也正常,再沒有過不舒服。”

她伸手推著旁邊的年輕女人到餘秋面前,賠著笑道,“是我這個娘家侄女兒,一直沒辦法懷孕。就想請你幫忙看看。”

餘秋看了眼那個臉色蒼白的姑娘,有些奇怪:“你們沒找郭主任嗎?”

中年女人愁眉苦臉:“找了啊,郭主任還給她拍了片子,說她恐怕生不了娃娃。你說她年紀輕輕的,沒病沒災,怎麽就生不了娃娃呢?我們問郭主任怎麽辦,郭主任讓我們去城裏頭看看。這怎麽看得起。郭主任就讓我們找您跟您父親試試。我們聽說你在這裏,就想過來碰碰運氣了。”

說話的時候,她還把那年輕女人一直往餘秋身前推,“小秋大夫你瞧瞧,好好的姑娘啊。”

餘秋略略皺眉:“你把片子拿給我看看。”

郭主任很認真,給這姑娘做的是碘油造影。縣醫院拍片子的老師也非常仔細,做出來的結果也頗為清晰。

這個姑娘子宮畸形,一大一小兩個子宮。

大的那個是殘角子宮,但是下面連著的是盲端,此路不通。下通宮頸、蔭道的單角子宮偏偏又比較小,看著跟小女孩的幼稚子宮一樣。

這種情況,難怪沒辦法成功懷孕生孩子。

餘秋看著片子詢問那年輕姑娘:“你有沒有痛經?”

那姑娘的母親連連點頭:“痛,痛得厲害,在床上打滾了。本來以為結了婚生了娃娃就好了,結果一直懷不上。哎喲,我女婿家裏頭就這麽個兒子,我姑娘已經沒辦法立腳了。”

餘秋將片子還給她,朝這三人點點頭:“這樣吧,明後兩天我要考試。等大後天,你們去紅星公社衛生院找我,我再給她看看。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,不要抱太大希望。人生順其自然,有的時候沒有就是沒有。”

雖然她話說的謹慎,不過既然她已經答應幫忙看病了,那家裏人還是千恩萬謝地走了。

旁邊相熟的知青替餘秋打抱不平:“這家人也真是的,馬上就要考試了,還纏個沒完沒了。”

餘秋笑著安慰同伴:“沒事,她們也不容易。”

看病這種事其實很需要勇氣,這意味著病人要將自己不願意提及的事情主動暴露給別人看。

也許今天沒有找到自己,她們就沒有勇氣繼續求醫下去。

胡楊過來找王大夫,看見餘秋就招呼:“哎,你早點洗簌吧,田雨在找你。”

“你讓她先睡,我還有點兒事。”餘秋擡頭看了眼墻上的鐘,又喊住胡楊,“對了,宮腔鏡搞得怎麽樣了。你可得快點兒。”

胡楊嚇得呵欠都回頭了:“宮腔鏡?他們沒說要搞這個啊。”

“不會見縫插針啊。”餘秋瞪眼,“這可比腹腔鏡簡單多了。”

宮腹腔鏡結合,說不定還得開始研究輔助生殖技術。

哎喲,幹了這一年多,可算是要碰到她的老本行了。

哎呀呀,趕緊考完吧,考完還有好多事要做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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